我们两个人，就像小孩子一样，在大街上相互咬着麦芽糖一半不肯松口。直到最后把整片麦芽糖吃完。
“果然，好甜。”妹妹吃完后，满足地说。
“你吃这么多会蛀牙的喔。”因为被妹妹咬掉了我一部分，现在内心有些不忿，毫不客气地进行语言上的回击。
“我平时可是有好好刷牙的喔！早晚两次呢！”妹妹得意地说。
“这有什么好神气的。”我拍了拍妹妹的头。
“啊！哥，那边！”妹妹不知道又看到什么东西了。
“慢点，慢点，要是迷路了怎么办？”我紧跟在妹妹身后。
明明已经在这生活了十五年，但妹妹似乎没有来农村夜市的经验，看到新鲜的事物就喜欢往上凑，我也只好跟着她穿梭于各个小摊位之间。
“啊~~好累啊，找个地方坐一下吧。”我连忙拉住还想继续钻摊子的妹妹。
“诶？才逛了没多久，再走走嘛。”妹妹似乎一点都不想停下。
“stop！”我两手搭在妹妹的肩膀上，“现在都快十一点了哦，我们都逛了一个多小时了。”
“有那么久吗？我怎么完全感觉不到累啊？”妹妹歪着头，这难道就是女生逛街的时候腿都是铁做的？
“总之，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一下，就准备回家了。诶，那边那家店好像不错，是冰室诶，感觉好久没吃冰了，我们去吃冰吧。”我指着不远处的冰室说。
“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很久没吃了，但我肯定你是看到空调开放才要去的吧。”妹妹马上就揭穿了我。
“走嘛，走嘛。我们都好久没一起吃冰了。”妹妹好像不太情愿，我只好拉着妹妹走向那家冰室。
“啊！虽然闹市也很好，但是说起现代生活肯定还是空调啊！”刚进冰室我就不禁大抒感慨。
与热闹的夜市不同，冰室里面显得有些冷清，客人不过两三人，与外面熙熙攘攘的闹市相比，显得分外违和。
我和妹妹找了个位置坐下。
“明明有空调这么好的东西，为什么这家店没啥人的呢？”我对这家店的情况表示不能理解。
妹妹朝四周看了一下，似乎在确定周围有没有其他人，我正好奇她在干什么的时候，妹妹用手挡住，压低声音说：“因为这里的东西贵啊，农村地方的消费水平哪有这么高。”
我翻开菜单，粗略地浏览了一下，喝的奶茶也在十块钱左右，冰沙也在二十以内。以我平日的消费来说，这已经算是便宜的了。
“也没有很贵嘛。”我一边翻着菜单一边说。
就在我决定要点什么之后，看了下妹妹，她的菜单完全没有动过，而她本人是一直望着玻璃外的闹市，似乎并没有下单的准备。
“你不要吗？”我用手在妹妹眼前晃了一下。
“我就算了吧，今天都花了好多钱了，而且爸爸赚钱也不容易。”妹妹说。
“这样啊.....老板，一份菠萝酸奶冰。”
“好咧！”
冰室的收音机里还放着八九十年代的老歌，现在已步入花甲的老人，在磁盘里仍大力地嘶哄着，在安静的冰室里，尤为响亮。
“这歌好耳熟啊。”我自言自语。
“是校长的歌，妈妈很喜欢的。”妹妹垂下视线，长长的睫毛都要挡住她的瞳孔了。
接着，又是一段沉默，嘶哑的男声结束了演唱，换成了另一首由女声演唱的歌。
“还在想刚才那个发夹的事情？”最后还是由我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。
“虽然是挺喜欢的，但是我没有带钱出来。”妹妹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。
“想买就买嘛，我又不是没带钱出来。”
这时，我点的那份菠萝冰沙送了上来，磨成粉末的冰沙上面覆盖着菠萝的果肉，加上菠萝果酱的调色，让人不禁食指大动。
“我不是说了吗，爸爸赚钱也不容易啊......啊，嗯。”
在妹妹还张着嘴的时候，我把装了满满一勺的勺子塞进她的嘴巴里。虽然一开始妹妹还有些惊慌，但品尝到味道以后，就顺从地把整一勺吃完。
“你说的不对喔，从什么时候开始呢？一年前吗？啊~~~”我一边说着，一边又把一勺冰沙塞到妹妹嘴里。
“啊！太多了！不要塞进来！啊！嗯......”妹妹虽然嘴上说着不要，但嘴巴还是老实地张开了。
“对的，就是从一年前开始，我所有的用的钱，全是我自己挣回来的喔，像是今天中午的那顿饭啊，现在你吃的，也是我自己挣回来的喔。所以啊，就没有必要介怀这种事，哥哥这点钱还是有的，啊~~~”
“我够了，不用再喂了！”妹妹断然拒绝。
“这样啊。”我把本来要喂给妹妹吃的那勺子自己吃掉。
“感觉哥哥很厉害呢。”妹妹突然说。
“为什么会这么觉得？”我含着勺子说。
“没，没什么，你不记得就算了，单纯只是有这样的感觉而已。”妹妹低着头，我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，但总感觉她的话语中蕴含着一种别样的情感。
接着又是一阵沉默，收音机里传出高亢的女声演唱，我默默地扒食着冰沙，妹妹低着头，感觉有些，落寞？
吃完后，我付了钱，妹妹已经做好了要起身离开的准备。
这时，我问道：“我感觉，你进了这家冰室之后，兴致就不是很高，累了吗？还是发生了什么事？”听到我的话，妹妹愣了愣，拳头微微紧握。
“啊？哥，你忘记了吗？”妹妹抬起头，脸上挂着冰冷的笑容，就如同我平时的伪装一般，“你告诉我妈妈的死讯时，就是在一家冰室里啊，我还吃着三色雪球呢。在我得知妈妈病逝之前，我一直以为那是我最幸福的一天，但那其实是地狱的一天才对。”
忽然间，仿佛有无数的虫子从血管钻进我的身体里，恶心的感觉充斥着全身，瞬间对自我的厌恶感上升到了极致。
“我......”我张开嘴巴，却吐不出任何一个字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我的咽喉。
“没事，走吧。”妹妹看着呆呆的我，起身离开。
怎么可能没事啊！我想吼出这句话，却无法发出声音。
转眼间，妹妹已经走出冰室，来不及道歉的我只能跟上去。
我跟着妹妹穿过闹市，走上回家的路。
一路无言。
“哥，陪我走一段路吧。”走到桥洞的时候，妹妹突然开口说道。
“嗯。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妹妹要绕一段路，但我憋在心中的话，也是时候说了。
妹妹在前头走着，似乎并没有要再次开口说话的打算，我抬头看向天空，云雾中若隐若现的月亮也不如之前来的明亮。
“小瑜。”
妹妹听到我喊她，没有问为什么，只是停住，侧过头，表示她听到了。
“嗯......那个，该怎么说呢，果然还是要说，对不起。”我纠结了一会说道。
“为什么？”妹妹的神情完全隐藏在黑暗中，明明两个人面对面，相隔不到一米，却连她的表情都看不见。
月夜下的溪流速度很急，声响很大，却丝毫不影响妹妹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。
“你问为什么......当然是指刚才冰室的事情，我自以为是的事情，又让你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呢，真的是，非常的抱歉。”
“为什么要道歉？”妹妹转过身来，但由于背光的缘故，我依然无法看清楚她的表情。
“我不是说了吗......就是......”
“那不是我们的妈妈吗！”妹妹抬起头，我清楚地看到了她眼眶周围晶莹的液体在月光下闪烁着，“明明我们的心情都是一样的！为什么你就什么都能忘记啊！告诉我！夏明哲！你的心，就真的是铁做的吗……”妹妹的声音伴随着哭腔，“在葬礼上，在火化之后，在下葬之后，你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！”
妹妹的话语仿佛化作最尖锐的兵刃，直**内心的深处。
“我，我可是......哥哥啊。”我清楚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咽住我的喉咙。
“哥哥？你有脸说这个词吗？”妹妹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，“说到底，家人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东西啊？就那么轻易忘记吗！”
“我……我没有”
我没有忘记，我内心十分清楚，我没有忘记过，我只是，逃避了。
埋藏在黑匣子中的情感如决堤的洪水，冲垮了四年来我建立起来的所有防线，我所逃避的东西，此刻，又再次追上了我。
“你可是哥哥，你必须要比妹妹坚强。如果连哥哥都一起哭的话，就太不像话了。”
“孩子还这么小，妈妈就病死了，难为启轩一个大男人以后还要照顾两个小孩子。”
“妹妹还不知道吧，总得有人告诉她的啊，启轩还在忙焚化的事......”
“我去吧，妈妈的死就由我来告诉妹妹，就算她会恨我也没有办法，毕竟，现在在她身边的亲人就只有我一个了。”当年我说过的话还缠绕在耳畔。
“你必须要坚强！绝对不能再哭了！要是你都哭了，妹妹怎么办！”眼睛都哭肿了的小男孩对着镜子中的自己一遍一遍地说，直至最后，他把自己的情感埋藏在内心的黑匣子中。
“怎么可能忘记啊......我怎么可能忘记！但，我是，哥哥啊，要是连我都......不是因为不会，而是因为……”说着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流过我的脸颊，“啊，好奇怪啊......为什么...我明明……明明说好了不会再这样了的。”
妹妹上前一步，我俩离得很近，近得我能感觉到她的体温。
我低头看着妹妹，眼泪却如断线的珠子，拼命往下掉。伸手想抹去，却止不住泪流。
“我，一定很奇怪吧。”
妹妹张开双臂，紧紧地抱住了我，她的体温连同着话语一同传入我的体内。
“那有什么关系，你是我哥哥啊。”
埋藏在内心的情感终于是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，化为液体夺眶而出。
此时此刻，没有那个收入过万的播主学生，也没有坚强的哥哥，有的，只是一个哭肿了眼睛的小男孩。
天空的云层似乎散开了，明耀的星空似乎照亮了大地。
待到我泪流干之后，我依然抱住妹妹，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。
“我啊，一直在逃避，逃避着妈妈的死所带来的悲伤，我以为我能把它们都装在心中，我以为这样，我就能不为妈妈的死而难过。我选择了跟着爸爸一起去城市生活，我为了逃避失去亲人的痛苦，我逃开了。这样做，却让你再次失去了一个亲人。我为我的懦弱再次道歉，对不起！”
我紧紧地抱住妹妹，似乎是害怕她会逃开。
“这......”
“我不会奢求你能原谅我，我曾经一度很害怕你不原谅我。直到现在，我才发现我的担心根本是多余的，即使你不原谅我又怎么样呢？我们，是家人啊。”
“噗呲......”怀中的妹妹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，突然笑了出来。
“别笑啊！这样我很尴尬的！”
“不是，我只是没想到哥哥你居然会一直担心我原不原谅你。其实嘛，要我原谅你也不是没办法的。”妹妹一把推开我，脸上带着笑意，手指指着我，“如果你能履行当时你许下的承诺，我就原谅你。”
“承诺？什么承诺？给个提示嘛！”
“才不给咧！”妹妹转身，踩着轻快的步伐，一蹦一跳地向前走着。
我所逃避的事物，当我不再逃避的时候，我又应该怎样去面对它们呢？我不知道，但是生活依然还是得过下去的，而且我敢肯定，我和妹妹的故事，还会继续的，有问题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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